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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瘋子。

 

對這個社會來說。

 

我想正因為我清楚地體認到自己與在這社會上的其他人有所不同,才明明白白的肯定了「我是瘋子」這一個事實。

 

在我向其他人訴說這件事的時候,我看到了他們眼裡的害怕。

可下一秒他們卻僅僅用笑來帶過,「是嗎?那我也是瘋子喔!哈哈!」。

 

誰也沒認真看待我說的話。

為什麼?

 

也許是因為他們不明白為何有人能勇敢地反抗這社會吧?

 

可讓我更不明白的是,人們那習慣的偽裝,已然侵蝕到骨子裡的習慣,居然能使他們忽視事實。

 

難道偽裝久了,連事實也看不清了嗎?

我無法停止自己思考這問題。

 

對我來說,能對這世界麻木不仁、自欺欺人的活著的人們,根本算不上正常人。

他們,才是瘋子。

 

可是終究結果我居然是個瘋子。

這是為什麼?

 

不了解這點的我,一直辛苦地在這社會上活著。

 

來到這裡已經有兩個月了,每天晚上睡覺前,我腦袋裡都重複地想著這些事。

諷刺的是,一切是那麼的安詳。

 

 

 

彷彿這社會的一切都不再與我有關似的。

 

這社會並不會因為我這麼樣直接的一個人而改變些什麼。

 

這是我的主治醫師告訴我的。

 

可是醫生,如果是這樣的話,那這社會是由誰來改變的呢?

 

我說。

 

那些能夠隱藏起真實的自己的人吧?

 

他說。

 

說這話的時候醫生的眼神閃爍著不安,似乎害怕著什麼。

起先我疑惑著他的不安,接著我就了解了。

 

醫生!其實你也跟我一樣的吧?

我說,帶著一點興奮。

 

總算找到跟我一樣的人了,我想。

 

什麼?

 

他驚慌地說。

 

你跟我一樣對這社會產生懷疑對吧?

 

我難以壓抑住自己的興奮。

 

你真的瘋了!

 

他眼神閃爍著。

 

醫生!你為什麼要假裝呢?

 

我有些怒氣。

 

護士!幫我拿鎮定劑來!

 

他轉頭喊著。

 

在他轉頭的那一瞬間,我看見了他眼中閃過些甚麼。

 

快!病人情緒不穩定!

 

他又急促地喊著。

 

為什麼?

 

無視已經注入的針頭,我看著醫生的眼睛問著。

 

你這樣,在這個社會活不下去的。

 

醫生低下身來,在我耳邊輕輕說。

 

閉上眼睛前的那刻,我清楚地看到醫生的神情由害怕轉為安心的瞬間。

 

在那個同時,我忽然很明白為何他要這麼做了。

我不怪他,不是每個瘋子都有勇氣直接去向這社會挑戰的。

 

但是隱藏起對這社會的不適應感而虛偽的活著,這不是跟那群人一樣嗎?

 

為什麼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扭曲的,卻沒人肯站出來做些什麼?

為什麼知道自己與這社會上的大多數人不同的人,卻也因為害怕而順從?

 

像醫生這樣的人,在這社會上有多少呢?

 

這整個社會就被一小群的人操弄著阿!

 

想到這就令我作嘔。

 

這群人,不,這些傢伙已經不能稱得上是人了!

 

怪物。對!這群怪物。

 

都一樣!跟那被我殺死的傢伙一樣。

 

都是怪物。

 

「後悔?我早該殺了他!在他對我提出那些要求的時候!」

 

這樣回答的時候,我看見了訪問我的記者臉上吃驚的表情。

 

「要求?」

 

「讓我誘拐女學生,供他解決生理需求的要求。」

 

他臉上更顯得吃驚了。

 

「要是早一點殺了他就能阻止悲劇了。」

 

我看著手,對那傢伙失去體溫的觸感還隱隱約約留在手上。

 

他眼睛瞪得大大的,彷彿我才是個怪物一般。接下來他很緊張又匆促的結束了對我的訪問。

 

真是可笑。

 

說到殺人,我是自首的。

 

對於除去垃圾,我是絲毫沒有愧疚感的。

 

反而還感覺有些榮耀。

 

只是被警察護送到法院的過程,記者蜂擁而上的模樣,讓我感覺有些困擾。

 

你對於犯下這樣殘忍的罪行絲毫沒有感到後悔嗎?

你這樣如何對社會大眾交代?

你們家到底出了什麼問題?

……

 

我只聽到一堆問句。

 

我只是宰了一隻畜牲而已。我說

 

瘋子!

 

旁邊圍觀的人們跟記者一致用這詞罵我。

 

瘋子阿!人們看我的眼神讓我知道他們很害怕。

非常、非常害怕。

害怕什麼呢?

 

是我嗎?

他們害怕著我嗎?

 

你們這群怪物!明明沒辦法真正的互相了解,卻還要裝作理解對方的怪物。

該要害怕的是我啊!

 

從小,我就不了解「人」這種生物,於是我只能畏畏縮縮的在這世界活著。

 

就只是活著。

 

在那些日子哩,我隨時處於緊張的情緒裡,怕一旦被人發現了自己和其他人的不一樣,這些人會如何對我?

 

直到那天的到來。

對我來說,那是救贖。

 

那是一個還算晴朗的下午。

我跟平常一樣畏畏縮縮的走在路上。就在這個時候,我看到了四、五個國中生(或許是高中生?)圍著一個二十多歲左右的男人在叫囂。

 

就在國中生按耐不住自己熱血,全數衝上去準備向那男人動手的時候。

 

我看見那男人,不疾不徐的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隻短小卻烏黑的刀子。

「有勇氣的人就走向我吧!我會殺了離我太近的傢伙。」他說。

 

「瘋子!」

那群小孩恐懼的喊著,接著各自往不同方向逃離了那個男人。

 

「瘋子!」

眼看現在對我喊著這個詞的人們,跟當初那群小孩沒什麼不同。

 

我是很知道這個詞語所代表的意義吶!所以在我被這麼稱呼的時候,我是很驚訝的。瘋的不是你們這群麻木不仁的怪物麼?

 

看到車禍,議論紛紛卻沒半個人肯拿起手機報警,叫救護車。

這是正常人?

 

看到了我殺了人,卻動用了這麼多人來採訪我。

一堆人圍著我,只為了看我長什麼樣子。

拿著攝影機對著我,只為了向社會大眾放送我的長相。

想試圖讓我在鏡頭前懺悔。

社會的扭曲就在這一刻在我眼前上演著。

 

我不懂。

 

這群怪物阿!我從心裡感到一股噁心。

 

或許人們對於他們不懂的人都一概貫上「瘋子」的名字吧?

就像我對這社會,社會對我一樣。彼此都視對方是「瘋子」。

 

「我就是瘋子。」我笑著對圍觀的群眾說。這麼做的同時我也對我感到害怕,什麼時候我也學會偽裝了呢?居然用笑來掩飾我的不安。

 

原本鬧哄哄的場面突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。

 

「你……說什麼?」好不容易有人打破沉默問了。

 

「我就是瘋子。聽不清楚的話,我可以重複說好幾次,直到你們聽清楚為止。」

 

我說。

 

我聽見了人群中倒抽一口氣的聲音。

 

我不是不知道「殺人」在這社會代表了什麼。

 

是「惡」,人們提到都為之變色的「邪惡」。

 

但回頭看看歷史,那麼多被稱頌的偉人,其實根本是殺人狂。

正因為人殺得多,才因此成就了他們所謂的偉業。

 

弔詭的地方就在這,殺的人越多,名聲越響亮。

 

可殺了一個人,不單單是成為罪人,名聲還有可能遺臭萬年。

 

這就是我所不了解的阿!

 

好人?壞人?

 

這一切都是「人」所決定的。

 

其實根本無所謂好人壞人阿!

 

有分別的,只在於人的思想及行為而已。

 

思想影響人的行為。這我是很清楚明白的,在學校裡受的教育也有提過這點。

 

那既然如此,為什麼我們還要縱容那些思想上出了偏差的人們呢?

 

既然這社會存在著垃圾,那就勢必得清除這些垃圾才行。

 

「人」又是怎麼定義「垃圾」的呢?

 

我這樣隨意把人當成垃圾,然後殺掉。真的是正確的嗎?

 

不要去思考正不正確,正因為人是無法真正互相理解的,我沒必要考慮到別人對我的理解。

 

根本上我的思想也已經偏差了不是嗎?

 

「對。我是瘋子。我早該殺了他……」我呢喃著。

 

一個唯一試圖對這已然腐敗的社會挑戰的瘋子。

 

要想挑戰這社會,勢必得讓人們重新思考以往堅信不移的部分。

 

所以我坦承。

 

承認自己是瘋子。

 

但光是坦承自己是瘋子並不會讓人重新思考。

 

還少一個必須的條件。

 

殺人。

 

殺人是必要的,我必須殺了他。

 

這念頭在我腦中重複思索過好幾次,但總是沒能實現。

 

「你以為承認自己是瘋子就能夠脫罪了嗎?」一個戴眼鏡的傢伙指著我大聲說道。

 

「對!你這無恥的傢伙!以為這樣就能夠脫罪了嗎?」又一個傢伙附和。

 

「哪有人會自己承認自己是瘋子的!你想偽裝成精神病患嗎?」一個看起來俗氣的女人罵著。

 

此起彼落的咒罵聲紛紛朝我衝來。

 

一群自以為理解我的怪物。

 

這就是「人」啊!我想。

 

遇到有人不照著他們規矩走就慌了手腳。

 

「怎麼?我承認我是瘋子,讓你們慌了手腳嗎?」我說。

 

還沒再聽到他們的回應,就被警察催促。

「別再說話了!」警察推著我進了法院的大門。

 

在那一刻,我明白了我和他原來是同一種人。

 

那拿著黑色短刀的男人。

 

從他被圍住到小孩散去的這幾分鐘時間,我在旁一直看著。

收起刀後,他注意到我的視線,轉身看向我。

 

「你承認你有罪?」高高在上的法官問我。

 

「我承認。」我說。

 

「你確實知道你做了什麼?」法官又問。

 

「我殺了人,殺人是法律所不允許的事,我很明白也很清楚殺了人之後所該負的責任。」

 

「剛剛你的律師為你辯護說你的精神狀況不太正常,你有什麼想說的?」法官說。

 

「我是瘋子。」我說。

 

又來了,我在法官臉上看到與其他人同樣的表情。

 

「一般而言,真正的瘋子……或許也不是真正的也說不定?不會直接承認自己是瘋子,因為他們相信著某種虛幻的事物。」

 

「可我不一樣,正因為我知道我與這社會格格不入,所以我很確定我對這社會而言,是像瘋子一般的存在。」

 

「我找不到其他詞彙來傳達自己是什麼,所以就用你們所習慣的稱呼吧!」

 

「對!沒錯,就是瘋子。」

 

「我是瘋子。」

 

在我說完上面那番話後,法官的判決結果決定將我關入精神隔離病房。

 

這荒謬的世界,殺了人的人總是能繼續活在這世界。

 

為什麼不讓我死呢?我是這麼樣邪惡的存在啊!

 

醫生,為什麼你不乾脆直接讓我安樂死呢?

 

我這樣活著對你們有什麼幫助嗎?

 

我殺了人,我該付出代價,但為什麼我還活著?

 

還是,這就是對我的懲罰?

 

在我因為鎮定劑的效用而入睡的時候,我做了個夢。

 

是那個敗類。

 

那個深夜傳進耳裡,絕望而顫抖的哀求。

 

「不要……拜託你了…….

 

是他。

 

也是她。

 

他就這樣壓著她。

 

我不知該怎麼形容我內心的衝擊。

 

我想,組成「我」這個要素的某種東西變質了。

 

上面的他,拼命抽動,喊著似有若無的呻吟。

 

下面的她,拼命掙扎,哭著斷斷續續的哀求。

 

急促而濁重的呼吸,從他鼻孔噴出的空氣彷彿凝結住,整塊的撲在她的臉上。

 

一陣,一陣。

 

他是如此專注­,而她是如此痛苦,以至於連我站在他身後,兩人都沒察覺。

 

我從他背後給了一刀。

 

刺在脊椎,我想這一刀即便不致死應該也可以讓他從此就站不起來。

 

「啊!」發出短暫又嘹亮的慘叫。

 

身體碰撞到地板的聲響聽起來空空洞洞的。

 

我看了她一眼。

 

臉色慘白,還沒反應過來。

 

我看向倒地的他,淒淒慘慘的哀叫著。

 

彎腰,把刀子轉了一圈,沿著肋骨切開。

 

「不!」她驚叫。

 

「不……啊!求求你!啊…….」他哀求了。

 

「剛剛她的哀求你有聽進去嗎?」我抽出刀子比了比她。

 

「咳…………咳咳……」咳著血的他似乎想說些什麼。

 

「剛剛她的哀求你有聽進去嗎?」我看著他,重新繼續我的工作。

 

他流著眼淚,激動的搖著頭。

 

「既然你不是人,我就讓你以畜牲的方式死去吧!」

 

「不………………」他流的眼淚更多了,臉上的表情應該是悲憤吧?我也不知道悲憤的表情該是怎樣,不過我想應該跟他現在的樣子差不多。

 

「不!不要殺他!」她喊著。

 

「為什麼?」我看著她。

 

「他……他是你爸爸啊!」她泣不成聲。

 

「這是畜牲。」我說。

 

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許多了。

不過處理他們的屍體時確實花費我好大一番功夫。

 

「你怎麼都不讓我去你家?」她問。

 

我該怎麼跟她解釋,那汙穢不堪的家?

 

「我是瘋子喔!瘋子家裡很可怕的!」這是實話。

 

「哈哈!想這樣就打發我啊?」她笑得很甜。

 

看來她也誤解了我的意思。

 

「不管怎樣,即使你是瘋子我也不會離開你的!」笑容不見了,她嚴肅的說著這句話。

 

這是第一次,我感到安心。

 

這也是「人」吧?找到另一個人,然後兩個人度過生命中剩下的日子。

 

「謝謝你!今天就到我家吧!」我完全沒想到這句話的後果。

 

為什麼連她也要殺掉?

 

因為我沒辦法……

 

沒辦法想像之後她的生活該怎麼辦。

 

與其活著,不如讓她死在我的手上。

 

在處理她的時候,我一邊流著淚。

 

「對不起!對不起!」我哭著。

 

「要是我早點殺掉他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……」我感覺得到從心裡深處傳來的痛。

 

「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」泣不成聲的是我。

 

「人」好恐怖……

 

我好恐怖……

 

每次看到他對我感激的笑,我都這樣覺得。

 

覺得自己好恐怖。

 

明明想殺了這傢伙,卻總是幫助他。

 

他在每次帶上房門時,總是透過門與門框間那一點點的縫隙,對我展露一個感激的笑。

 

都是他。

 

我早該殺了他!

 

我一直無法忍受這世界上的邪惡。

 

但我父親的存在,一直衝擊著我。

 

父親對孩子而言,該是像個英雄一般的存在吧?

 

可我的父親卻是人渣。

 

繼承了他的血液的我,也是個人渣吧?

 

我該怎麼處理這樣的事實?

 

我早該殺了他的。

 

在一次次房間裡傳來女孩哀號聲的當下,在每次他開口對我要求的當下。

 

早該在那些個當下殺了他。

 

我很明白世間的善與惡、黑與白。

 

對這社會的深痛惡絕,我想是來自於那傢伙。

 

這社會怎麼能容許那樣的傢伙活在這世界上?

 

為什麼我找不到人幫我?

 

為什麼我得接受這一切?

 

那拿著黑色短刀的男人看著我。

 

想拯救這世界,只有把惡的根源除掉,對吧?

 

我問。

 

看來你也跟我一樣,是個瘋子。

 

他笑了笑,在我看來那是釋懷的笑。

 

這把刀,給你。

 

他倒轉刀子,將刀柄朝向我。

 

我握住刀柄,收下。

 

從那天起,那把刀我沒離身過。

 

我一直一直在想,該怎麼用這刀殺了他。

 

心中演練了千萬遍,卻從沒真的殺了他。

 

我對我的懦弱感到失望。

 

我早該殺了他的。

 

這社會怎麼能容許那樣的傢伙活在這世界上?

 

我看著人來人往的街上,竟沒有人理會我。

 

我拿著黑色短刀,走進警局。

 

「我殺了人。」我對警察說。

 

接下來的事情也很簡單。

 

來到了這裡,從睡夢中醒來。

 

我很清醒,趁著這麼清醒,我想寫下一些東西留給這社會。

 

人們總是相信他們想相信的。

 

你們不會相信我父親不是人,因為他的社經地位是如此。

 

我已經不想多對這社會解釋些什麼,你們相信的就是事實吧!

 

這社會,很可笑。

 

可笑的是人永遠不瞭解人。

 

可笑的是這社會容許邪惡的存在。

 

我是瘋子,我明明知道這樣做是邪惡,卻還幫助他。

 

我滿口正義,卻滿手骯髒齷齪。

 

我早該殺了他。

 

他根本不該繼續活在這個社會,繼承了他的血液的我也是。

 

身為邪惡的我們都該死。

 

終於,他死了。

 

是我殺的。

 

要是我早些殺了他,或許就能跟她一起度過剩下的日子了吧?

 

即便我是這麼的邪惡。

 

我還是想要陪在她身邊。

 

明明知道自己已經不該再有權利要求這一切,但我還是好想好想……

 

好想要她陪在我身邊。

可身為邪惡的我,已經不能再活在這世界上了。

 

終究,我還是人。還是想要有人理解我,還是想要找個人陪我。

只是,殺了人,卻還有如此的奢望。

這樣的貪婪,不會有人原諒我的吧?

 

我也不需要其他人的原諒。

不需要其他人的理解。

 

可是我需要她。

 

我需要她陪著我,我只要她。

 

我想要陪著我的是她,而不是那個自稱是我爸爸的傢伙。

 

我很愛很愛她。

 

這樣就夠了。

 

很快的,我就要死了。

 

我是如此罪惡。

 

即使手腕上汩汩流出的血,也不能洗淨我的罪惡。

 

真的有死後的世界嗎?

 

如果有,讓我在死後陪著她吧!

 

我早該殺了他的……

 

我早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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